11月,土耳其


土耳其的確是個讓人欲言又止的地方。11月29日從伊斯坦堡回來之後,我已經不知道想寫些什麼多少次,卻一個字也寫不下來(絕對不是自己太忙)。

還是從那高高低低的馬路開始說起吧。在伊斯坦堡最後一天,下了大雨,雨水隨大馬路的坡流下,浪漫到不行。街上大概有一半的人沒撐傘,低著頭穿梭在混亂的車流間。望著男男女女穿著皮靴咚咚跳過「湍急」的水流,穿著布鞋的我連抬起腳都懶了。那天實在不該出門,但最後還是拖著腳下兩個小水桶吧答吧答,玩了大半天。回到旅館休息時,還是覺得自己該帶雙防水鞋。山城遇雨,躲都躲不過。

是啊,沒想到伊斯坦堡(觀光區)是座山城。

土耳其的體驗也許能以這樣比喻。旅人初入此境,迫不及待體驗各式各樣的事,但是最終會碰上一團黏答答的糖漿,沾著黑斑似的灰,怎麼抹也抹不掉。最後只好安慰自己:畢竟還是糖啊。

身為觀光客,這地方實在不同凡響。伊斯坦堡、卡帕多奇亞、棉堡、費提耶,每個地方都有嘆為觀止之處。卡帕多奇亞、棉堡的自然景觀堪稱鬼斧神工。各地一座座古城、宮殿都述說著古老的歷史,看了看才想到,傳統中國建築之所以沒留下,是因為大部分建築都是木造建築,石造建築想來想去只說得出長城(可能還有大佛和兵馬俑)。伊斯坦堡一座座清真寺和宮殿更讓人感到伊斯蘭文化的真、善、美。十多天的旅程天天都充滿驚奇。

但是,我無法全心喜歡這個地方。整趟旅行沒有出什麼大事,受人強迫推銷,死命拉著觀光客在別的國家也常見。交通混亂、用路霸道也不是土耳其特有。雖然空氣飄散燒柴味,但去過北京之後,沒有空氣能更傷害我了。仔細想想,我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。

回來之後,甚至在旅程途中,我總和朋友說,這裡東西便宜、人民友善、文化豐富、自然景觀壯麗。深怕個人喜好扼殺別人來訪這可愛地方的機會。

從達拉曼機場要回伊斯坦堡時,我在飛機上遇到一對夫妻。先生是英國人,典型骨子裡尖酸諷刺,滿嘴不饒人地抱怨東、抱怨西(但稍微了解英國文化就知道,純粹是碎念罷了),妻子是土耳其人,如今兩人一起在卡斯有間別墅旅館,如今招待完上一批客人,正要回城。他們夫妻倆對話也實在有趣,忍不住插了幾句話,幫他們放行李,就此聊了起來。

也許願想像那是一種什麼樣異國的情境,期待這會是多麼村上春樹的經歷,或像牧羊人的奇幻旅程,得到什麼足以反覆咀嚼的道理。但最後充其量就是友好的陌生人,彼此小聊幾句。他對費提耶嗤之以鼻,向我推薦卡什(Kas)這地方(畢竟是他別墅旅館的所在),他說他特別喜歡卡什,因為「那地方不大,但是五臟俱全,要什麼都有,十分方便。」

聽到這句話,我彷彿從十萬公尺的高空墜下,因為我想到臺灣。臺灣在我心目中大概是全世界最方便的國家(因為父母輩很勤奮,至今留下不少血汗的歷史足跡,以及不合時宜的工時文化)。飛越幾千公里距離來到土耳其,聽到這句話,幾乎像是白跑一趟。

當然他只是在說卡什,一處歐洲人喜愛的度假勝地。

隻身一人走上通往藍色清真寺的坡路時,有個五十歲的白髮男子走到我身旁,向我打招呼。他問我是否是日本人,說我的眼神很像,待在伊斯坦堡幾天了,還打算待幾天,去了哪裡。最後,他祝我旅途順利。他跟我搭訕,卻未拐騙我進店裡,也沒有試圖販賣東西。這十多天旅程中,他是唯一的一個。雖然我仍覺得他應該是商人,但那一天我的心情因此十分愉快。

一路上喝了無數杯土耳其茶,Çay。華人愛茶,英國人愛下午茶,但絕對沒有土耳其誇張。這裡的茶喝得像白開水一樣,如兔血一般鮮紅的茶液盛裝在透明的鬱金香杯中,即便不渴,也深受顏色和曲線吸引。土耳其茶濃澀,甫入口令人皺眉,但背後支撐一切的文化,仍迷人地在口中化開,留下尾韻。

然後,回國隔幾天,伊斯坦堡足球場發生恐攻,跨年夜再次出現恐攻;恐攻都快成為當地特產了(沒有不敬的意思)。朋友買回來的鬱金香杯和土耳其紅茶,這下都好像有點血的氣息。印象中,那個地方從來沒有安穩平靜過。

破破碎碎地寫了點什麼,卻說不出個重點。土耳其大抵又是那樣的地方,好像很特別,可是又熟悉地像老朋友……好吧,算特別的老朋友吧。老朋友就是見了面沒什麼特別的能說,但久沒見偶爾又會想念起來,土耳其給我的感受大概如此。